你所不知道的兒童心理學

【文/路仁教授】

我捲曲在一個密室裡,那個黑漆漆的水鄉澤國,肚子上的臍帶餵養我的靈魂,我不知道臍帶的另一頭是誰,但是那些養分、水分都是無限的語言,訴說著這外頭另一個人對我的愛,語言裡沒有符號,只有無止盡的付出。

我從這個密室掙脫出來,想要探頭看一看外面的世界,我的掙脫,卻是擠帶線另一端那個人的苦楚,那撕裂的痛苦,像刑台上的酷刑,一吋吋地折磨她就要崩潰的肉體與靈魂。

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,一雙手把我的頭拉了出來,我聲嘶力竭的哭,她的哀嚎聲卻下了休止符,好似重刑犯在斷頭前被救了下來,有著生命再生的喜悅,兩片刀子,剪斷了我肚前的擠帶,也宣告我的到來。

我躺在保溫箱裡,握緊拳頭,連睡覺都肯不放鬆,除了餓了會哭喊要喝奶外,每天多是在睡覺,矇矇間,眼前有微弱的光,我想要睜開眼,光線從眼皮透了絲毫進來,我又閉了起來。

躺了幾天後,爸爸,你終於來看我了,在密室裡跟媽媽用交互的心跳,訴說著兩百六十多個擔心與煩躁的日子,你不會了解的,因為那個臍帶沒有連到你的身體上。

掙脫密室的痛苦,你也不會懂的,即使你在產房外聽到陣陣的哀嚎聲,聽到跟感受到就是不一樣,但是現在,你來了,將你那溫暖卻又陌生的手指,伸進了我的掌心裡。

我的手掌緊緊握住這突來的手指,怎麼也不肯放,可是你怎麼對媽媽說:「嘿!這小孩剛出生,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啊?」然後就甩開了我的手。

爸爸,你誤會我了,你說從沒有人教過你電腦,你用滑鼠一點一點的對著螢幕上有趣的東西按,在摸索中了解了電腦的世界。老爸!我也是用我的手,不停地握東西,開始認這識這個世界的。

我除了會握東西外,也很會含東西,任何東西到我嘴上,我一定把它含的緊緊的,這是老天爺在我來到這個世界前,要我帶在身上的工夫。

即使是三腳貓的工夫,如果勤加練習,也會成大器的,我還依稀記得,滿月的那一天,無意中,我把手指放入口裡滑了出來,然後我就一直不停地反覆做,直到你把我的手拉開。

爸爸,你剛學打高爾夫時,同一個姿勢可以不停地練習,直到熟練為止,我也是這樣在練習手指跟嘴巴的能力,卻被你認為是壞習慣,你說公平嗎?

時間過得真快,幾個月過去了,我躺在搖籃裡,用手中的棍棒,打擊搖籃上你送我的玩具,玩具動了,我更加用力打。

知道嗎?我經驗到一種控制感,那是你在海邊開著你心愛的車子,方向盤一打,車子完美掠過狹灣的控制感,爸爸!你在海邊開車翱翔,可曾想到我打著搖籃上的玩具在翱翔嗎?

又過了幾個月,我踏出了生命中的一大步,我想拿我的鈴鐺,卻被你那粗壯的手臂,擋住了去路,我推開你的手臂,拿到了我心愛的東西。

「一大步?不過是拿到個鈴鐺罷了。」你心裡頭是不是在這樣想?

可是我學會了解決問題耶!人類由洪荒走向文明,不就是靠著解決問題的能力?人類想要渡河到對岸,看到滾滾江水,於是就發明了船。

人類想到海的另一頭去,為了克服那漫長的路程,發明了帆船;海風捉摸不定,人發明了輪船;船開的好慢,所以人類就發明飛機。

人類在地球遙望天上的月亮,推開了所有的科學障礙,終於踏上了月球的土地,才有了阿姆斯壯的名言「這是我的一小步,卻是人類的一大步。」當我遙望著遠方的鈴鐺,推開你的手時,我也是走出一大步,你說是嗎?

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孩,有著與生俱來想要克服問題的慾望,我想這就是你眼中的調皮吧!幾年以後,有一次你三番五令的警告我,你離開房間後,不准我爬上梯子去拿櫃子上的東西。

知道嗎?當你這樣跟我說的時候,你在暗示我「這個問題很難喔!」,於是我想克服問題的基因就開始作用,你回來狠狠地打了我屁股,讓我大哭一頓,我不禁想到阿姆斯壯調皮地登上月球時,老天爺怎麼沒有打他屁股呢?

常常,我是靠著模仿來克服問題,我記得一歲多時,您把我心愛的鈴鐺放在空盒子裡,上面只有一個小小的洞,我倉惶的不知道怎麼辦,剎那間,我把我的嘴巴,張開一點,慢慢的張口,到完全地張口,我想到盒子的開口也是可以這樣子撐開。

於是,我把手指放到洞口,像嘴巴張開一樣撐開盒子的口,拿到了心愛的鈴鐺。爸爸,你常罵我,喜歡模仿,電視上播的什麼東西都要跟著學,我們沒有模仿,要如何克服問題呢?

當然,我們許許多克服問題的方法,在你們眼中是很可笑的,就像我快一歲時,你把鈴鐺從我的眼前移到書桌下藏起來,我跟著你的視線到書桌下去找到我的鈴鐺。

當你之後再把我的鈴鐺從我的眼前移到櫃子裡時,我發現鈴鐺消失在我的視線,仍然到書桌下去找,你對著媽媽嘲笑我的笨,其實每一個小孩都是這樣的,當「鈴鐺不見了」透過「書桌下找到」的方法解決後,我們就會再用同樣的方法。

像是我三歲時,有一次,我的鈴鐺丟在外面,要出去找,你說外面很冷不要出去。我回答你說,外面不冷,你打了我說:「這麼小怎麼可以說謊呢?」其實我不知道外面冷不冷,我只知道說了不冷後,就可以出去,我根本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說謊,其他的小朋友也不知道。

所以,不要把道德的帽子戴在我們頭上,我們不過是透過嘗試錯誤在學習,就像我從咿咿呀呀到學會一口流利的話,即便有時候說錯了話,你也是哈哈大笑,但在你的幽默與寬容中,我得以一點一點地進步。

這個犯錯的過程充滿了喜悅,直到我進了學校,拿到了考卷,出了一點小錯,發現出錯一點都不有趣,而是一百分少掉了一分的缺憾,惹得你的罵。

爸爸,你在乎我的分數,怕我將來的數學跟媽媽一樣,代數永遠搞不懂,那麼,你為什麼不讓我玩家家酒呢?家家酒裡,用一個玩偶代替爸爸,一個玩偶代替媽媽,兩個玩偶結婚,不就是最早的代數練習嗎?你都不讓我玩,要我以後如何懂什麼叫做 「x +y 」呢?

爸爸,你希望我數學好,將來能夠做一個科學家,所以每一次你念故事給我聽的時候,總喜歡更改最後的結局,白雪公主的故事,我已經聽了上百遍了,還是要你重複的講,你覺得我喜歡死板的東西。

那麼我想問你,當你聽著錄音機播放情歌時,為什麼聽了百遍都不厭倦呢?你有聽過歌手每次唱歌都改歌詞嗎?當你唱歌時,你融入歌裡的氣氛中,當我聽故事的時候,也是這樣的。

當你親口跟我說故事時,我不只經驗到氣氛,更經驗到了愛,那不是錄音帶的聲音可以比擬的,就像你結婚前親口對媽媽唱的情歌,勝過世界上任何名貴的CD,即使聲音再破、再難聽。

因為再難聽的聲音,也是爸爸的聲音,也是爸爸的愛,那是無法用任何東西取代的,媽媽的愛,是血肉相連的愛,從懷胎開始,便已經註定要連在一起,即使臍帶早已經斷了,爸爸的愛是大樹的愛,用強壯的臂膀,替樹下的窩,擋住了外頭的風吹雨淋。

但是,強壯的臂膀是不是有時候可以溫柔點?爸爸,你很少抱我,你知道嗎?你說要訓練我獨立,但是你知道,你可能跟以前一樣,又誤解我了,在肢體的接觸裡,我經驗到了一種存在、一種安全感,讓我得以真正獨立來面對將來的任何困難。

那是在密室裡的安全感,那是媽媽懷胎十月時給我,小孩子成長過程裡仍一直需要的安全感。